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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元任、杨步伟——“神仙伴侣”
(光明网 2001年4月18日)
赵元任自幼就有自由恋爱思想。14岁(1906)那年, 他大姑婆告诉他,他就要和一个姓陈的女孩订婚了,他在日 记上记载说:“婚姻不自由,我至为伤心。”后来这个婚约 终于解除:“我和这个女孩订婚十多年,最后我终于得到自 由。”他幼年还曾沾染上“自我放纵”的毛病。他在《早年 自传》里记载说:“……有一次一家旅行电影表演团来到城 里上演几天,我去看过一次。上演的大部分是滑稽剧,诸如 以水龙头从人们后面喷水、月亮在天上看两个年轻人做爱, 然后摇摆落到地球上把两个年轻人吓跑。最后一幕显然带有 色情。我忘记提及我在苏州那一年,我偷着看了从聃生舅父 图书馆借来的一本说明性的书。那几年是我青春发动期及青 春期,通常自我放纵,不过和私人爱情及自书上与那次电影 上得来的理论知识并无关联。那次影片尚颇规短,只照出床 上两人的面孔,但从他们面部表情,无疑知道他们是在做什 么,影片名称是《小开心》。……上学第一年,我的身体一 定颇为健康,因为那时校内校外的活动很多,而且幼年自我 放纵,我曾在日记上大字书写:今天余完全失去自制,书此 以记此错事。”
赵元任1920年从美国学成回国。这年9月,不知“是 合于逻辑呢还是偶然呢”他认识了杨步伟医生。杨步伟出生 于南京望族,是一个具有非凡资质的女子。1912年(22岁), 她便担任了中国第一所“崇实女子中学”的校长。后来,到 日本学医,1919年在东京帝国大学医科毕业。回国后,在北 京绒线胡同和一位同学合办一所“森仁医院”。赵元任在其 《早年自传》里,较详细地记述了他们恋爱、结婚的过程。
他们的结婚,可能是我国最早的“文明结婚”的范 例之一。
1920年8月的一天,赵元任在南京一个朋友家的饭桌 上认识了两位女医生。一个叫李贯中,另一个叫杨步伟,她 们俩在绒线胡同合开了一家“森仁医院”。她俩以前的学医 同学林贯虹早死,这三人的姓都是木部,三木成森,其中一 人已故,只存二人,所以称“仁”,这就是“森仁医院”名 称的由来。次日,这两位医生回请赵的朋友,因赵当时就寄 宿在这个朋友家里,所以也在被请之列。赵在当天的日记上 说:“这两位大夫是百分之百的开通。”杨大夫也有个家庭 安排的未婚夫,那个婚约被她解除了。……赵此后几乎每两 天去森仁医院一次。到了9月25日,他向两位大夫告别说: “我恐怕太忙(他当时正在受以梁启超等名家为首的‘讲学 社’所邀请给来中国讲学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当翻译),如果 我不能再来,希望你们不要介意。”可是当晚他又去了。
赵南下去迎接罗素。先到汉口,在上海短暂停留后, 便和罗素一行经杭州、南京、长沙,然后北上回到北京。回 到北京,活动频繁,校长金邦正同意将他“借与”“讲学社” 一年,于是他便从清华搬进城内。……和他的两位女医生朋 友在森仁医院见面的机会更多。于是赵、杨很快便进入热恋。 有一次罗素在师大讲演,赵和杨双双迟到了,罗素站在台上 呆坐着,毫无办法。“看到我和女孩子进来,他低声对我说: ‘坏人,坏人!’照那时发展情形看,我觉得我确知我爱谁, 或开始爱谁。”原来,那位李大夫也在默默地,但却挚热地 爱着赵。
“不幸李大夫多少较为天真,我写给她一封长信, 用友好的口气解释我的感觉,先给韵卿(杨步伟女士别号) 看,她说李大夫不会懂我的意思。我将信交给她,她果然不 懂,我不得不直说我的意思是另有其人。不久,李大夫便神 经紧张不宁,不得不到汤山温泉休养。……”接着,赵元任 较详细地记述了他与杨步伟恋爱的某些细节:
一天晚上,我打电话给韵卿问明天早上能不能去看 她,她说可以,她会在家的。我说我要在中山公园西山坡上 见她。七点钟她来的时候,我已经在山顶上等了。“你那么 高啊,赵先生。”这是她说“早哇”的另一种方法。我走下 山坡对她说:“杨大夫(我一直不敢叫她名字,除非在思想 里),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。我很佩服你待朋友那么好, 可是我怕你可能伤害她,而对她没有好处。我愿意一切美好, 不过我不能老让她误会。也许像我以前说的,我应该少来看 你们,可是为什么我该——”我说了半句停止不说了,和她 在公园里静静地走来走去,最后在“公理战胜碑”前停下来, 她说:“对了,赵先生,你还是不要再来看我们吧。我想这 样于你最好,于我也最好。”说了她就转身走开。“韵卿!” 我亲切地叫她,她回过头来。“韵卿,”我又叫一声,“就 那么算了吗?——我是说咱们?”我怕她会回答:“咱们?怎么叫咱们?”但是她未做声,向我走过来。
……最后我们在东城美好角落找到一所住宅——小 雅宝胡同四十九号(以前叫小哑巴胡同),一楼一底,房间 极舒适,还有屋顶花园。
住的地方是有了,还有许多别的事需要处理。我们 到中山公园,自照了多张像片,决定以在格言亭拍的一张和 我们结婚——或无仪式结婚——通知书一起寄给我们的亲友,一共寄了四百份左右。 相片上刻的格言是“阳明格言是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”、 “丹书之言曰敬胜怠者昌怠胜敬者灭”。我的同班同学胡适 劝我们至少用最低限度的办法,找两个证人签字,贴四毛钱 印花,才算合法。
下面是胡适回忆那晚写的话:
赵元任常到我家来,长谈音韵学和语言罗马化问题, 我们在康奈尔读书的时候就常如此。以后我注意到他来的没 有那么勤,我们讨论的也没有那么彻底。同时我也注意到他 和我的同乡杨步伟(韵卿)姐时常来往。有一天,元任打电 话给我,问我明晚是不是有时间来小雅宝胡同四十九号和他 及杨小姐,还有另一位朋友朱春国(Chunkuo,湘姊朱徵的号) 小姐一块吃晚饭。城里那一带并没有餐馆和俱乐部之类用餐 的处所,我猜想是怎么一回事。为了有备无患,我带了一本 有我注释的《红楼梦》,像礼物一样,精致地包起来。为防 我猜错,在外面加包一层普通纸张。那晚,我们在精致小巧 住宅里,吃了一顿精致晚餐,共有四样适口小菜,是杨小姐 自己烧的。饭后,元任取出手写的一张文件,说要是朱大夫 和我愿意签名作证,他和韵卿将极感荣幸。
赵元任和杨步伟便这样结了婚。我是送给他俩礼物 的第一人。
赵元任还回忆说:
在我们寄给亲友的通知书上,我们说,接到这项消 息的时候,我们已在1921年6月1日下午三点钟东经百二十度 平均太阳标准时结了婚。
除了两个例外,贺礼绝对不收,例外一是书信、诗 文,或音乐曲谱等,例外二是捐给中国科学社。在结婚书上 定的结婚时间,我们其实是在邮政局寄发通知书和照片呢。
第二天晨报以特号大字标题《新人物的新式结婚》。 后来我问罗素先生我们的结婚方式是不是太保守,他答称 “足够激进”。威斯康辛州威廉斯贝夜可思天文台的比斯布 罗克教授接到英文通知书,就贴在天文台的布告牌上,让他 的同事们看1921年6月1日下午三点钟东经百二十度平均太阳 标准时,发生了何种天文现象。年轻人开始学我们的结婚仪 式,实际上没有一次学像了的。我们四个女儿也不例外,她 们的婚礼总不如我们无仪式的结婚简单。
我们这种激进方式触怒了若干我们不想触怒的人士。 我最喜欢的姑妈送来一个花篮,我未听韵卿的劝告,退回了, 因为既不是文字,又不是音乐作品。此后我一直在追悔,那 个花篮总可看作精心制作的祝贺卡片呀。……韵卿的大伯本 来不赞成她退婚,这次更是大为尴尬,因为刚在他告诉朋友 不晓得他的女儿又是侄女在何时何地结婚之后,每个人便接 到通知书,有些人甚至比他还早收到。
赵、杨结合,也堪称现代最美满的婚姻之一。他们 互敬互爱,白头偕老。曾有人称他们是“一对为人所羡慕的 佳偶”或“神仙伴侣”。
而他们自己则说:“我们争争吵吵了五十五年,但 也和和乐乐地共度了大半个世纪。”1981年3月,杨步伟女士 先逝,享年91岁;不到一年以后,即1982年2月,赵元任先生 继归,享年90岁。
(摘自《清华逸事》辽海出版社1998年9月)